1)狗 道.4_红高粱家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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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结婚之后,母亲对我的妻子谈起过她在潮湿阴冷的枯井里第一次月经初潮的事,我妻子告诉了我,我们都对当时十五岁的母亲满怀着同情。

  母亲不得不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那汪浸着蛤蟆的脏水上,蛤蟆的丑恶形象使母亲极端恐惧,厌恶,但这个丑恶的家伙占据着一汪水。难忍的干渴、尤其是小舅舅因为缺水逐渐枯萎的生命,使她不得不再一次打那汪水的主意。一切如昨天,在这么长的时间里,蛤蟆连一丝一毫都没动,它保持着昨天的姿式和威严,用昨天那样瘆人的癞皮硌硬着她,用昨天那样阴沉的眼睛仇视着她。母亲勇气陡然消失,她感到蛤蟆的眼睛里射出两支剧毒的刺,扎在自己的身上。她连忙别过脸去,脑子里还难驱除掉蛤蟆的让人恨不得大吵大叫的阴影。

  母亲转过脸来,转过脸来她看到要死不死的小舅舅,她感到火在自己的胸腔里燃烧,喉咙成了火苗上蹿的炉道。她忽然发现,在两块砖头搭起罅隙里,生着一簇乳白色的小蘑菇。母亲激动得心都要停跳,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砖头,把蘑菇采下来。一见食物,肠胃顿时绞成一团,发出干硬的疼痛。她把一个蘑菇塞进嘴里,不嚼碎就咽了下去。蘑菇味道鲜美,勾得她饥饿大发作。她又把一个蘑菇填到嘴里。小舅舅哼了一声。母亲安慰自己:这两个蘑菇本该先给弟弟吃,但我怕蘑菇有毒,所以自己先尝尝。是不是啊?是的。母亲把一个蘑菇塞到小舅舅嘴里。小舅舅的嘴僵着,眯着两只凝滞的眼睛,看着母亲。母亲说:“安子,吃吧,姐姐找到好东西啦,你吃吧。”母亲把手里捧着的蘑菇在小舅舅面前晃晃。小舅舅腮帮子动几下,好象在咀嚼。母亲又把一颗磨菇塞进他嘴里,他咳嗽了一声,把蘑菇喷了出来。小舅舅的嘴唇上裂遍了血口子。躺在凸凹不平的砖头上,他只剩下一丝丝游气了。

  母亲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十几个小蘑菇,本来处在半休眠状态的肠胃又疯狂地蠕动起来,腹部痛疼难忍,发出咕噜噜的响声。母亲流下了下井来的最大一次汗也是最后一次汗,单薄的衣服搨得精湿,胳肢窝里和腿腘窝里粘腻腻的。她感到膝盖酸麻,浑身打颤,井里的阴冷空气直刺骨髓。母亲不由自主地软在她弟弟身旁,她在下井的第二天中午晕了过去。

  母亲醒过来时,下井后的第二个黄昏降临了。她从东边井壁上看到西斜落日的紫红光辉。破旧的辘轳沐着夕阳,透出一种远古的、末日来临的矛盾情调。她的耳朵里经常响起持续的蜂鸣声,井外响起的扑蹋扑蹋的脚步声伴着蜂鸣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她已经没有力量吶喊呼叫,醒来后,干渴把她的胸腔都快烤焦了。她甚至不敢大口喘气,一喘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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